《甜雾里的城》
晨光尚未咬破鹭岛的天际线,中山路的骑楼还浸在青灰色的睡梦里。唯有那家老铺子门前,一团白雾固执地升腾着,像极了旧时账房先生磨墨时晕开的宣纸。这雾气里裹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甜,勾得早起谋食的苦力们喉头滚动——黄则和的铜锅又沸了。
一、扁担上的甜
民国三十四年的海风还带着硝烟味,泉州后生黄则和挑着副竹担子,在鹭江码头卸货区支起营生。两头陶钵里炖着的物事,被海风吹得泛起油星子。\"花生汤——\"这声吆喝劈开咸腥的晨雾,倒比教堂钟声更教人记得真切。码头扛包的汉子们蹲在麻袋堆上,捧着粗瓷碗啜饮,汗珠子砸进汤里,竟也成了佐料。
这光景持续到某日,黄则和发现常来喝汤的独臂老陈没露面。后来才知是前夜卸洋货时教缆绳绞了腿。他默默往那碗本该属于老陈的汤里多卧了个鸡蛋,金黄的蛋花在乳汤里舒展,像极了破晓时分的朝霞。
二、铜锅里的禅
如今那口熬汤的铜锅已包了层乌亮浆,活似老和尚的紫铜钵盂。选料师傅每日寅时便开始拣选花生,枯瘦的手指在红皮上摩挲,专挑那些饱满的\"双胞胎\"——闽南人管这叫\"囍果\"。有回新来的伙计偷懒,混进几粒霉变的,老师傅抄起竹篾便抽:\"这是要入人喉舌的!\"
展开剩余71%熬汤的火候最是刁钻。须得先用猛火逼出花生魂魄,待得汤色转浊,立即撤去明火,单余炉膛里些微炭星子煨着。那汤面浮着的油花,要似闽南姑娘梳头用的桂花油般透亮方算合格。有食客说,看黄师傅搅汤的木勺走势,竟暗合了南普陀早课的诵经节奏。
三、碗底的光阴
青花瓷碗盛着的何止是甜汤?老厦门人都晓得,碗底沉着半部城市史。五四年公私合营时,铺子改叫\"红阳\",跑堂的却总被老主顾瞪着眼纠正:\"黄则和的汤!\"八五年重挂旧匾那天,归国老华侨捧着碗的手直抖,汤水溅在西装上,倒比眼泪更先洇开了乡愁。
如今游客们举着手机拍那\"拉丝\"奇观,却少有人注意角落里的林阿婆。她总把油条撕成小段泡在汤里,等浸透了才送入口——这是她守寡三十年养成的习惯,说这样吃,冷清的屋子也能嚼出点热闹响动。
四、甜雾不散
暮色里的中山路渐渐浮起各色霓虹,唯黄则和的灯笼依然固执地红着。跑堂的伙计发现,常坐靠窗位置的老教授最近总带着本《闽南语词典》来,就着甜汤勾勾画画。问起才知是在给海外出生的孙辈编食谱:\"得让他们晓得,祖宗的甜味是怎么熬出来的。\"
新出的花生汤冰淇淋在玻璃柜里淌汗,柜台后的老收音机却还在放《爱拼才会赢》。这光景荒诞得有趣,倒像极了厦门港里并排停泊的渔船与游艇。甜雾漫过骑楼的雕花栏杆,将新老厦门的剪影,都晕染成了温暖的蜜色。
结语:
当第一缕阳光刺破鼓浪屿的晨雾时,黄则和的铜锅又泛起了微澜。这碗穿越三个世纪的甜汤,用最温柔的固执告诉我们:任凭世道如何更迭,总有些滋味会像闽南姑娘发髻上的玉兰花,在烟火人间里暗香浮动。愿每个在生活里泅渡的人,都能寻得这般熨帖脾胃的温暖,在唇齿间嚼碎沧桑,咽下都是回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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